留給高仙機器人的時間不多了觀點
這筆融資規模達到十億級別,是高仙迄今為止最大的一筆股權融資。而且,新入場的資方全是明星基金,像風投女王徐新的今日資本、楊燚執掌的金鎰資本,還有軟銀愿景、美團等,個個財力雄厚。而這些資本都成了“引子”,高仙后期布局國資入局,再作為引子,一路前行。
2021年上半年,高仙正處在C輪融資的關鍵當口。
這筆融資規模達到十億級別,是高仙迄今為止最大的一筆股權融資。而且,新入場的資方全是明星基金,像風投女王徐新的今日資本、楊燚執掌的金鎰資本,還有軟銀愿景、美團等,個個財力雄厚。而這些資本都成了“引子”,高仙后期布局國資入局,再作為引子,一路前行。
為了順利敲定新一輪融資,高仙打算拿下萬達這個全國性商業地產客戶,靠打造標桿案例來“展示實力”,并為此做了細致策劃:先是從萬達商管高薪挖來幾位新員工打通關系,且只負責萬達項目,隨后CEO程昊天親自帶領幾位高管拜訪萬達商管相關負責人。
經過多輪洽談,高仙成功與萬達商管簽下合作協議,對方將在全國約400家萬達廣場引入高仙50和75兩款產品。不過,合作條件格外苛刻,不僅租賃價格壓得很低,賬期也從原來的月結拉長到兩個月,高仙對此全盤接受。高仙想的是,放長線釣大魚,并不是正常經營企業賣產品方案賺錢。
在這個明星項目的加持下,高仙于2021年下半年順利完成C輪12億元融資。
高仙前員工李超告訴說過,做萬達這個標桿項目并不圖賺錢,主要是為了擴大影響力、引入新資方,甚至出貨都不是首要目標。李超表示,這個項目算得上“戰略性虧損”,短期內不盈利也在可接受范圍。但兩年過去,因為萬達商業出現了問題,高仙與萬達的合作已經中斷。
起初,萬達商管以每年數百萬元的租金從高仙租賃機器,投放到各大萬達廣場??蓹C器落地后,高仙的設備暴露出不少問題,比如定位丟失導致機器人沖進商鋪,讓商戶一頭霧水,向運營方投訴要求撤走機器人;又如機器人清潔效果不佳,往往需要保潔員人工二次清理。
時間一長,在眾多商戶和一線保潔的投訴下,部分萬達廣場開始對機器人“罰款”,機器未正常工作、清掃不干凈都會被處罰,有時一個月的罰金就高達十幾萬。甚至,已有萬達廣場下發“停用函”,不再使用機器人。
從合作條件最苛刻的萬達廣場,不難看出高仙如今的處境十分糟糕,可高仙的危機還不止于此。
高仙員工趙宇透露,高仙正面臨四面楚歌的困境:老款機器銷量上不去,寄予厚望的S1也沒能打開市場;產業鏈上下游關系緊張,供應商、渠道商紛紛倒戈;市場融資艱難,資金壓力巨大;商用清潔領域涌入大量新玩家,高仙的護城河并不穩固;據悉,高仙正在“悄悄縮減規模,全年以維護為主,不發布新品,先消化庫存”。
高仙員工從巔峰的時候的1600人,如今只剩下500人左右。如今,高仙陷入騎虎難下的境地,原因有很多。比如,地產行業進入下行周期,大客戶紛紛削減采購(租賃)機器人的預算;又如,客戶對“無人駕駛”特性的宣傳類采購項目數量大幅減少,更需要實用且能算清ROI的產品。
但這些都只是外部原因,真正讓高仙陷入危機的,是機器人與保潔難以兼容的本質、內部不規范的產品研發流程,以及多變的銷售政策,導致產品從研發到市場的整個流程出現諸多問題。
原本,在市場行情好的時候,這些內部問題可以通過融資、開拓新市場等方式掩蓋。可當融資環境轉冷,新興市場增長乏力,原本的繁榮景象瞬間被撕開了面紗。在之前,創始人程昊天好大喜功,一味地與普渡開展私人恩怨的競爭,忽略了對客戶需求的投入。
兩頭獲利的高仙,受損的合作商
“我們已經終止和高仙的合作了?!蹦澄锪鞣辗絾T工林浩說,公司原本和高仙是長期合作關系。按協議,公司為高仙提供貨運配送服務,收取貨運服務費,每月結算一次。但高仙已經很久沒結算了,打電話詢問,對方表面說會結算,實際卻一直拖著,從一個月到兩個月,現在更是沒了消息。
無奈之下,林浩所在的公司只能采取非常規手段,表面上繼續給高仙運貨,實則取消最后一公里的配送。有時高仙的客戶打電話質問不送貨的原因,公司就說沒錢送,讓客戶找高仙先結賬。即便如此,運費也沒完全結清。
“公司庫房還放著幾臺機器人閑置,我們不是渠道商,沒法賣。”林浩抱怨道,現在公司已經終止和高仙的合作,那幾臺機器人都成了難處理的庫存。
林浩所在公司的遭遇,只是眾多無奈供應商的一個縮影。
“我們收的運費總額不算大”,林浩說,真正難受的是和高仙合作的渠道商。因為送貨,他認識了不少渠道朋友,也向他們打聽過高仙拖欠款項的事,結果“不問不知道,一問嚇一跳”。
林浩驚訝地發現,朋友圈里不少原本做高仙渠道生意的朋友,有一部分已經退出了。
退出的不止是渠道商、物流商,在2024年的CCE展會(行業內全球最大規模)上,其他各類型的供應商都在拉條幅討債。在公司內部,因為物業費未交,物業幾次在墻上粘貼信息提示,再不還款,要拉閘了。公司一些電腦機,也是租賃而來,供應商更是將顯示器全部打包,即將收回。
“沒利潤可賺?!贝砩膛笥燕崗姼嬖V林浩,前幾年做高仙的生意,雖然難,但總歸能出貨。因為疫情期間,無人清潔的概念不錯,一些物業客戶也愿意試試機器人,提升門面形象。
那段時間,大家對清潔機器人這個新物種都感興趣,雖然量不大,但賣一臺能賺錢,也能回款。然而,這種局面很快被高仙的銷售策略調整打破。
“可能是拿了資本的錢,開始有出貨壓力了。”鄭強告訴林浩,高仙調整了兩次銷售策略,一次是搞租賃,一次是以貨抵保證金。程昊天應該不是做實業的心思,而一心的想要收割加盟費用。到后期,前期承諾的可退的加盟費,全部不予退還,且無理由。天眼查顯示,已經有很多經銷商在起訴中。
租賃是高仙和萬達合作時推出的新方式,萬達以每月數千元每臺的租金租用高仙的機器人,因為萬達是輕資產運營模式,更傾向于租賃。高仙也覺得這種模式不錯,能提高出貨量,于是全面推廣。
“表面上說幫合作伙伴減輕資金周轉壓力,實際上是在擠壓代理商的利潤空間?!?/p>
傳統銷售模式中,合作商要交保證金,按采購流程進貨,賣完再重新進貨。這種模式對代理商資質要求高,需要強大的現金流,經營穩定,但很難大批量出貨。
租賃模式降低了客戶使用機器人的門檻和代理的準入門檻,能以更低成本撬動更多客戶,實現快速出貨。
可這個看似不錯的生意,實際上并不友好。
“客戶按月結算,按機器人實際工時付款,做得不好還要扣錢?!编崗姳г沟溃鍧嵭Ч麤]有固定標準,客戶就可借此扣很多錢,反正話語權在客戶那,多扣幾次也沒說法。
和之前賣一臺就能直接提成的策略相比,這種“分批打款”的租賃模式,其實是犧牲代理商利潤來出貨,還延長了賬期。在這場合作中,高仙獲得了出貨量,客戶用上了機器,只有合作商獨自承受損失。
更讓合作商難受的是高仙的第二次銷售策略調整:以貨抵保證金。
“以前是先簽協議、定銷售目標,然后交20%-30%左右的保證金,按需提貨,貨款先從保證金里扣??弁旰螅涗N商、代理商再從高仙拿貨,賣出去等客戶打款后,再回款給高仙。”
后來,高仙要求合作方直接提走和保證金等額的貨,相當于把合作商當成客戶,做一錘子買賣,“這讓大家很不舒服”。
以前的模式下,合作商交了保證金后先提貨給客戶測試,客戶決定下單后再進行后續交付和回款??蛻粢怯X得機器不好,合作商還能把貨退回高仙并要求退款。
可新政策出臺后,合作商得提走數十萬的貨,還不保證能賣出去。
“客戶有很多非標準需求,高仙的SKU又多,提回去的貨不一定符合客戶需求,還不能退。”鄭強說,這明顯是想搶自己口袋里的錢。
對高仙來說,合作商提貨既算出貨,又能獲得現金流,兩頭獲利。但合作方的生意就難做了,不僅要承擔貨賣不出去的風險,還有賬期壓力,本質上成了高仙的另類庫房。?
因此,鄭強和圈內一些朋友開始退出與高仙的合作。據鄭強透露,還在堅持的伙伴,日子也不好過。?
在高仙的經銷代理體系外,內部還有龐大的直銷團隊。?
直銷團隊分橫向(區域線)和縱向(行業線),橫向按片區劃分,如華東、華北、華南,覆蓋區域內的大客戶;縱向按行業劃分,如酒店、工業等,重點服務行業內的優質場景。
按原有體系,代理商交夠保證金、承擔銷售任務后,區域內的客戶理論上由代理商全權負責。但高仙遇到優質客戶時,常會派直銷團隊和代理商搶單?!皟蓷l線經常打架,且打得很厲害,彼此都想爭客戶。程昊天很樂于見到這種現象,畢竟左右手都是給自己賺錢?!?
由于代理是中間商,擅長渠道關系,在價格上有天然劣勢。所以不少優質客戶會繞過代理,從直銷團隊那里拿到更便宜的機器。這導致區域總代只能覆蓋邊緣客戶,賺不到錢。
鄭強表示,直銷和代理之間的沖突很常見,誰都想做優質客戶。當客戶多、市場大時,雙方還能相安無事。但商用清潔機器人市場還在增長初期,這種搶單行為無疑讓代理很為難。?
“本來是朋友,結果成了敵人。”?
不僅如此,高仙直銷團隊內部,行業線和區域線也有矛盾:一個優質大客戶該由誰負責?
大家都頂著KPI,有些客戶屬性難界定,沒有明確標準,導致兩個團隊爭搶客戶。有的客戶甚至從高仙直銷團隊拿到兩份不同的項目報價。行情好時,團隊競爭能帶來新增長;可一旦客戶預算有限,團隊就會陷入無休止的內耗,效率極低。?
這種銷售策略讓部分合作商沒動力賣高仙的機器,內部直銷團隊也產生內耗。最終導致一個嚴重后果:大部分賣出的機器只能由直銷團隊負責運維,運維壓力巨大,高仙得維持足夠規模的售后團隊才能保證機器正常運轉。?
目前,高仙運維工程師與日活機器人的比例約為1:3,即便按1個機器人替代1個保潔員算,一個運維工程師的工資也抵得上3個保潔員的薪水,ROI很難算清。?
這樣一來,高仙對外主推的輕資產運營,在一系列銷售操作下,從市場傳到組織內部,反而變成了重資產運營模式,與初衷背道而馳。?
然而回歸本質,所有銷售策略都得圍繞產品展開,產品是根本,銷售只是輔助。銷售能賣多少貨,本質上取決于產品力,取決于是否能真正解決客戶痛點,這在toB銷售中比價格更重要。?
但從眾多客戶的反饋來看,高仙的產品口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好。?
停用函背后的秘密
對很多一線保潔員來說,機器人的存在很讓人頭疼,這東西說笨不笨,說聰明也不算聰明。?
保潔員劉阿姨抱怨道,機器人操作太難,用它做塵推還不如用拖把,拖幾遍就干凈了。有些地方臨時劃了線,人一看就知道不用清掃,可機器人會在原地打轉,一個勁干活,水也不停。有幾次她實在看不下去,想幫機器人,卻看不懂屏幕,就想把機器抬離禁掃區域。
“那玩意兒死沉,抱不動?!?
劉阿姨說,機器人轉悠半天后自己離開了,可它留下的水漬還是得她用拖布清理。?
換句話說:如果保潔或物業在商場臨時設非工作區,用圍欄攔著。機器人會先判斷圍欄是不是障礙物,嘗試越過幾次后,才判定該區域不能清掃。但此時機器人處于工作狀態,若是洗地模式,就會留下水漬,最終還得保潔處理。?
類似的問題還有很多:定位丟失找不著機器人、亂闖商鋪、無法定點清掃……這些讓一線保潔員對機器人印象差,再加上商戶頻繁投訴,運營方最終只能下發“停用函”。?
這本質上反映出,高仙的產品沒能真正解決一線保潔員的需求痛點,這與高仙自上而下的業務模式直接相關。?
商用清潔的toB業務是典型的一把手工程。銷售團隊得先找到能拍板的決策者,自上而下推產品,先滿足決策者需求,以簽單為目標。?
這往往導致一個奇怪現象:產品不接地氣。決策者不做保潔,只看清潔效果、地面干不干凈,至于用什么工具、清潔頻次、如何處理不同污漬,他們沒概念。?
銷售為了簽單胡亂吹噓機器人多厲害,這往往成了壓垮交付團隊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因為需求脫節,按決策者邏輯設計的產品,讓一線保潔用起來不順手、不方便。?
一線保潔的負面反饋會傳到決策者那里,當決策者發現簽單時吹噓的功能沒實現,就會對機器人失去興趣,甚至直接停用。?
其實,沒人知道清潔機器人該怎么做,單純問需求解決不了問題。老板要干凈,保潔要方便。但怎么做到干凈又方便,得長時間做保潔工作,從一塊抹布、一把掃帚中發現并解決問題??蛻舻降仔枰裁礃拥臋C器??
很明顯,擁有自動駕駛和機器人基因的高仙,并不擅長做這種又苦又累的活兒。?“高仙其實是一群技術高超的工程師,在埋頭做保潔的活兒,本身就很奇怪?!?
投資人孫婷說,這群人懂機器人技術,熟悉視覺算法、激光雷達、規劃控制,卻不懂清潔。?
比如,S1設計沒有手推把手,即便它主打無人清潔。但從冗余角度看,機器出故障時,第一時間處理的是保潔員而非運維工程師。后來,加入了把手,但依然達不到預期。
保潔員不懂算法和軟硬件,最好的辦法是關掉機器,推到合適位置等維修。可沒有把手,保潔員推不動、抱不動,出問題只能干瞪眼。?
“工程師的基因適合做精致機器人,而非清潔設備。”?
孫婷表示,這一點在其他行業已有驗證,比如安防場景。工程師基因基本做不了臟活累活,這不是新鮮事。?
幾年前,華為高調進入安防,做了幾年卻收效甚微,本質是運營商基因做不了集成商的活兒,高昂的工程師成本讓產品價格比海康大華高,難以撼動其下沉市場。?
高仙從導航模塊起家,后來引入自動駕駛人才做清潔機器人。這群名校工程師更關注機器人而非清潔,追求極致智能化、替代人工,對清潔本身理解不足。?
換句話說,高仙的工程師擅長在自動駕駛領域做技術應用,卻不愿下沉到一線掃地拖地。即便公司要求工程師駐場學習,頻次再高,效果也有限,兩類人根本聊不到一起。?
這種基因下,高仙人力和研發成本高,產品卻沒法完全滿足一線保潔需求。?
實際上,高仙并非沒反思過,也嘗試過變革,只是不順利。?
比如,引進騰訊互聯網背景的產品高管B,用互聯網打法,通過數據分析客戶痛點、總結趨勢、找敏感點,反饋到產品端優化,起到了一定效果。?
但這只涉及產品研發周期的一小部分,難以影響全局,真正制約高仙的是半新半舊的研發體系。
坊間傳聞,這位互聯網背景的B高管是資方騰訊派過來,專門“監管”高仙的動作。這w位高管在自己部門年會上,喝到吐,毫無形象可言。
其管理風格更是把公司內部擴得一團遭,當時他手下有一名強悍的管理人員,直接負責新品S線的開發工作,但因為并不自己直招或和老板不對付,沒一年就離開了。
當時,他與公司簽竟業協議,公司答應離職后,每月給予不菲的賠償。但只給了一個月,后面就不再發放。后來弄到法院。
這位高管后來招來一個華為、一個上汽的管理者,當時程昊天非常器重,并給予汽車公司背景的人VP角色,紅極一時。兩人如魚得水,對其他部門指手畫腳,大有coo之意。諷刺的是,這位汽車背景的VP,沒多久也離開了公司,并且和公司也鬧到了法院。
在程昊天眼里,這些人大概都是路人,一個棋子。一起打天下?不可能。
在這位B高管領導下,高仙內部開始了“革命”。在高仙,產品研發有兩套不成文的體系。一套是學華為的IPD“新體系”,另一套是過去十多年的研發方法論和經驗,為區分稱為“舊體系”。?
高仙學IPD不奇怪,機器人也是智能硬件。初創公司重效率,流程圍繞效率轉;可進入穩定量產階段,流程得固化成模板,避免管理混亂和內耗,實現資源、人才復用,降低流程成本。?
多數智能硬件創業公司都在學IPD,高仙也不例外,還花重金請金牌講師來講如何搭建IPD流程體系和實操。可惜,高仙的IPD淺嘗輒止,沒深入產品線,轉化為適合自身的流程。?
一位高仙員工說,高仙的IPD流程想法不錯,實施卻很糟糕:“IPD沒有流程管控負責人,流程只有大概框架,沒有具體細則,交付內容沒標準和細節。PRD就是擺設,邊做邊改,TR節點只是走形式。B高管根本不懂IPD?!?
這讓底下干活的人很迷茫,沒有標準就不知道做到什么程度算合格。上面沒人把控,下面不知如何是好,IPD流程只能流于形式。?
“有次老板和項目催著交付,后端說要IPD節點輸出物。查項目進展時,發現根本沒有具體輸出物,數據都沒錄。”?
一個明顯的例子是,被寄予厚望的S1,開模前需求都沒定下來,模具出來后才邊做邊改需求。設計總負責人700很惱火,多次在內部罵人,“沒有明確開發需求,你們為什么要做?”這也是S1不穩定的重要原因。“他是臺灣人,可能一直自命不凡,其實我們部門對他的評價不高,喜歡陰陽怪氣,素質并不高。”?
高仙員工周明說,高仙粗糙的IPD和創始團隊背景有關。?
高仙CEO程昊天擅長項目管理,技術是短板,直到2018年引入秦寶星任CTO才補齊。作為IPD的發起者,程、秦二人沒在大公司待過,對IPD也是邊學邊調,全力推動周期會很長,遠水解不了近渴。?
高仙的問題在于,IPD見效慢,而出貨量和營收壓力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懸著,導致公司“只能快、不能慢”,“要以最快速度做產品、推上市、拿訂單、收回款”。?
在這種理念下,IPD流于形式,產品研發又回到創業初期的“舊體系”:以老板意志為中心,跳過流程做產品,求快不求穩,快則易出錯。?
“高仙的策略是ALLIN客戶需求,某個客戶提需求,立馬要在產線上落地。產品第二天上線,前一晚還在改結構,這和IPD流程完全相悖?!?
各種需求傳到研發端,干活的人疲于奔命,迭代多個版本又缺質量管控,產品容易出問題,試錯成本極高。?
其實,IPD不止是產品開發流程,更是全方位的徹底變革,需要配套措施、組織變革和發起者全力推動。?
如果新變革受阻,決策者沒定力頂住壓力,所有變革都會流于形式。在慣性驅動下,組織會回到老路,因為已形成路徑依賴。?
高仙沒有大刀闊斧推進IPD變革的決心,表面按IPD路線走,實際卻重復老路:客戶需求合理性由一把手定,研發因需求頻繁變動而疲于奔命,產品趕進度,項目趕工期。?
一群技術頂尖的工程師,憑著一股內卷到底的勁頭,干著最瑣碎辛苦的活兒,最后卻做出個不上不下的機器人,這實在是件既尷尬又可惜的事。?
內憂必定招來外患,高仙已被逼至絕境
近兩年投身商用清潔機器人領域的創業者,幾乎都會被資方靈魂拷問:高仙市場占有率都快到80%了,你們的差異化優勢和突破口在哪兒??
創業者林峰說,差不多有30家VC問過類似問題,每次他都會反問對方——“你們難道不想投出第二個高仙嗎?”?
林峰笑著說,一個千億級的賽道,高仙占了八成份額,總營收卻超不過十億。這既是問題,也是機會。
“反過來想,高仙為啥只做到幾個億的營收?要么是市場有問題,要么是產品有問題,要么是策略有問題。”林峰表示,高仙算是把這些問題占全了??赡苄愿蟮氖?,這個千億級賽道以及80%市占率是高仙自己亂吹噓的,他根本沒見過出自哪個機構。
從市場端看,地產行業進入下行周期,對清潔機器人的需求更務實了,不光要能撐場面,更看重清潔效果和投資回報率;?
從策略上看,沒能建立穩定的經銷體系,反倒讓直銷、經銷代理打得不可開交;從產品層看,雖然定義了清潔機器人的形態,卻沒能徹底解決實際問題;除了市場是客觀因素,其他問題都源于組織內部。
林峰認為,市場環境是所有清潔機器人企業都要面對的宏觀挑戰,但硬件創業本就需要扛過周期波動。?
“就像智能手機取代功能機是個漫長過程,本質上是通信、互聯網、芯片等底層技術突破引發的商業革命。市場需求一直存在,創業公司要做的,就是提前布局、打磨產品,等待爆發的時機?!?
林峰覺得,高仙有先發優勢,但也就領先幾步,還沒到甩不開的地步,這就是機會。即便現在市場環境差,也是眾多創業公司打磨產品、縮小與高仙差距的最佳時機。?
“要是行情好,高仙憑著已有的品牌效應,能輕松甩開后面的追兵,畢竟硬件行業的馬太效應很明顯。”?
可高仙偏偏處在這么個尷尬的節點,還沒形成絕對優勢。?
近幾年涌入商用清潔機器人領域、已具規模的團隊有二三十家,其中不乏明星公司和大廠身影。市場給了這些創業公司追趕高仙的機會。對他們來說,高仙的渠道和產品壁壘并不牢固,反而高仙踩過的坑、交過的學費,都成了鮮活案例,供他們仔細研究。?
身處第一梯隊的高仙,內部變革不順,外部強敵環伺,處境十分焦灼。?
對高仙來說,最大的變數或許來自普渡。?
普渡和高仙的恩怨早有淵源。坊間傳聞,普渡某輪融資時,已經談妥的資方被高仙搶走,雙方就此結下梁子。2021年,普渡決定入局商用清潔機器人,推出了CC1,當時不少人認為這是普渡開始反擊高仙的信號。?
2021年底CC1推出后,普渡原本打算和漢庭合作。高仙得知消息后,立馬派銷售大軍出擊,想再次截胡。?
2022年,普渡清潔產品線負責人離職,暫時縮減了在清潔領域的投入,也就終止了和漢庭的合作。但高仙也沒拿下這個客戶,只簽了個框架協議,落地的機器以40為主,數量很少。程昊天非常不甘,便再次想辦法挖普渡的人。
如今,普渡接連完成兩輪融資,重整旗鼓加碼商用清潔業務,還在日本、香港等地開了兩場發布會,這不得不讓高仙提高警惕。?傳聞稱,普渡把清潔產品線的研發團隊放在了成都,高仙也在成都建了研發團隊,雙方算得上是正面交鋒了。?
不過趙亮表示,目前普渡的重心在海外,尤其是日本市場,高仙也從國內逐漸過度到海外,且以歐美為主。從產品來看,普渡應該也是走小B客戶路線,覆蓋原本的餐飲客戶群體。高仙是以大B為主。?
要是CC1能在日本打開銷量,相當于普渡在高仙的后院放了把火——畢竟軟銀曾投資過高仙,這也算是報了之前的一箭之仇。
總之,高仙現階段的處境不太樂觀。不管是知根知底、相愛相殺的普渡,還是那二十多家新入局的企業,現在雖不起眼,但高仙也沒建立起足夠的戰略縱深來應對,缺乏輾轉騰挪的空間。?
高仙的第二次轉型能成功嗎?
十年前,從海外歸來的程昊天創辦了高仙。2014年,憑借上海市政府的雄鷹計劃,高仙拿到200萬元天使輪融資。?
那時候高仙只有8個人,不做清潔機器人,而是做導航模塊,給機器人提供零部件,主要客戶包括優必選、達闥等。?
高仙前員工張強說,優必選曾在高仙采購數千萬元的導航模塊,一度撐起高仙一半的營收,達闥也從高仙買過相關產品。?
2018年,高仙引入秦寶興擔任CTO,開啟第一次轉型,從做零部件轉向全面生產整機。
秦寶興博士畢業于新加坡國立大學,在無人駕駛領域研究很深,曾是知名高速自動駕駛汽車公司nuTonomy的3號核心員工、主任科學家,一手組建了該公司的感知技術團隊。?
加入高仙后,秦寶興做了三件事:一是擴招了不少新加坡國立大學的同門和nuTonomy的老同事,搭建起全新的技術團隊,補上技術短板;二是推動高仙從導航模塊供應商切入清潔場景,全面轉型做清潔機器人整機;三是借著在新加坡的人脈,拿到了第一批清潔機器人的客戶訂單。?
張強表示,程昊天和秦寶興早就認識,后者之前一直擔任類似顧問的角色,直到2018年才正式加入。目前,公司的高管團隊中,只有秦寶興、李真、周玉早是核心,不會動,其他高管都是“外來”的,都有隨時被踢走的可能性,包括從汽車公司出重資起來的顧問老師?!艾F在,人力資源、財務兩個負責人,都是VP,在各自不擅長的領域叫囂的很厲害。上個月,在一個會議室,兩個人直接大吵起來。這很常見?!?/p>
張強表示,他兩可能沒有想明白,他們的結局會和B一樣,彼時看著非常倚重,此時就死的有多快?!叭肆Α⒇攧盏呢撠熑俗约翰恢烙袥]有想過自己的結局。”
當時高仙決定全面做整機,主要有兩個原因:無人駕駛技術需要找到落地場景;只做導航模塊價值鏈低,做不大規模;而且隨著AI技術迭代,導航模塊的技術壁壘越來越淺,一旦終端廠商自己研發,高仙隨時可能失去競爭力;?
至于為什么選清潔機器人,是因為高仙一開始做導航模塊時,試過把模塊裝在傳統清潔設備上。2014年高仙的第一臺商用清潔機器人,其實是在傳統設備上加裝導航模塊改造出來的。?
整個團隊改來改去花了快三年,才做出比較成熟的產品,2017年投放到新加坡樟宜機場,也就是最早的75機型。?
2018年,依托之前75機型的研發經驗,高仙全面轉型做商用清潔機器人。同時,高仙也踏上了資本融資擴張的路,先后獲得藍馳、遠翼、博華、龍湖等資方的多輪投資。?
2020年初,疫情催生的無人清潔概念,加上人口老齡化問題,讓高仙從一家默默無聞的創業公司,一躍成為資本市場的香餑餑,估值一路飆升,成了商用服務機器人領域的新晉獨角獸。與此同時,其產品從新加坡走進上海的醫院,再擴展到萬達、茂業等商業地產場景。?
2020-2022年是高仙最風光的時期,資本紛紛加碼,市場熱度高漲,產品銷量猛增,2021年總出貨量接近3000臺,成了商用清潔機器人行業當之無愧的領頭羊。?
再之前,程昊天通過同學關系,被四川省資陽市以招商引資方式引入資陽,作為明星企業。然后,程昊天想的是,利用國資入股,可方便對外講故事,以更快地實現上市。在資陽市多次催促加快生產時,高仙仍然按兵不動,或稍稍投入產線,以示良好印象。
資陽市相關人員豈能看不透高仙的做法?不久后,便以起訴方式,退出與高仙的合資公司。不得不承認,程昊天膽大,敢玩。
但也正是在這段快速擴張期,組織和業務擴張帶來的各種問題,沒能及時解決。比如前面提到的研發混亂、經銷策略多變等,導致高仙產品不穩定,渠道關系惡化,后續增長乏力。?
高仙并非沒察覺到危機,過去一年里,也在嘗試第二次轉型,從單一的產品供應商向解決方案商轉變。?這次轉型的核心有兩點:一是不光賣機器,還賣整套方案;二是和保潔公司化敵為友。?
按傳統賣機器的邏輯,高仙得先找到核心甲方談業務,通常是運營方、物業或政府部門。但這些甲方一般不會自己采購設備,而是把清潔工作外包給保潔公司,因為設備屬于固定資產,涉及折舊報廢,處理起來麻煩,而且財務預算卡得嚴,采購服務反而更容易獲批。所以高仙得先做好核心甲方的溝通工作,再通過甲方接觸保潔公司。?
如果只賣清潔機器人,很少有保潔公司會買,原因有三點:?
表面上看:保潔行業有虛報人力的傳統;?
從根本說:清潔機器人靈活性不如人,清潔效果較差,沒法替代人工;?
實質上:高仙和保潔公司本質上是競爭關系;?
當然,甲方也可以要求保潔公司配備清潔機器人,或者在采購時明確把使用清潔機器人作為保潔服務的標準之一,讓保潔公司自己去引進。?
但甲方一般不愿多事,因為他們的需求就是環境干凈,只要在預算內,保潔公司能把活兒干好,沒人在乎對方是人做還是機器做,除非是那些想提升檔次、打造形象的甲方(這類甲方也是購買機器人的核心客戶)。?
這種和保潔公司競爭的模式很難走通,因為國內保潔工資普遍不高,加上清潔機器人不穩定,清潔效果一般,保潔公司買機器算不過賬來,投資回報率不劃算。?
于是高仙轉變思路,開始給保潔公司提供智能化轉型方案,把清潔機器人作為方案的核心部分打包賣給對方。?
為此,高仙推出了“清潔機器人+人工+ICS管理系統的數字化解決方案”。?
這套方案的本質,是通過物聯網對各類傳感器采集的數據進行數字化分析,把保潔工作、人和機器都數字化,以此提升保潔服務的智能化水平。?
舉個簡單例子:?寫字樓的清潔區域分兩種,一種是人流密集區,比如大堂、樓道,需要及時清掃;另一種是比較偏僻的區域,清潔頻次不用那么高。?
對于這些需求頻次低的場景,傳統保潔模式是讓保潔員在固定時間檢查是否需要清潔。而ICS系統會通過傳感器檢測這些區域是否需要清潔,或者直接讓清潔機器人去處理,這樣一來,保潔員和機器人的效率都能提高。?
這只是個簡單案例,ICS系統其實更復雜,但總的來說,它的作用就是幫保潔公司降本增效,提升服務質量。?
但ICS模式的難點在于,這套模式必然會增加一線保潔員的工作負擔。當下保潔員工資低,而且保潔公司招工難,不管是公司還是保潔員,都很難接受這種提高效率的做法。
此外,這種模式要求保潔公司有數字化意識和能力,以項目形式推進。但現階段,具備數字化能力的保潔公司還很少,所以ICS也沒能廣泛落地。?
留給高仙做選擇的時間不多了
從2018年第一次轉型全面做整機,到2022年轉型做解決方案商,再到2024年發力海外,高仙的戰略轉型決策都很有見地,精準踩準了時代趨勢。?
從第一次轉型的結果看,高仙確實取得了不錯的成績。但資本和市場帶來的高光時刻,掩蓋不了它在產品、銷售和組織變革策略上的失誤。這些失誤埋下了隱患,成了不穩定因素。?
高仙的困局在于,整個公司陷入了難以突破的增長瓶頸。?
創業者周宇認為,創業公司“從0到1要穩,從1到10要快,從10到100要實”,高仙顯然卡在了從第二階段向第三階段過渡的節點,也就是從快速增長向穩定增長的過渡期。
周宇表示,從1到10時,公司處于快速擴張期,組織需要不斷試錯、調整。但到了從10到100的階段,這種快速試錯、調整的做法就不管用了。
因為產品已經開始上量,組織規模更大、靈活性降低,就像大船難掉頭。這個階段公司需要更規范化、流程化,才能避免團隊內部混亂,形成合力,顯然高仙還在這個過渡期掙扎。?
目前,高仙最大的痛點是擺脫不了KPI的束縛。行業領先、百億獨角獸的名頭,加上外部創業公司的追趕,都逼著高仙必須拿出亮眼的數據來穩定資方信心,保住市場第一的地位。?
重壓之下,組織的策略、戰術必然會走樣,導致公司只能在快速擴張、追求增長的路上一條道走到黑。就像高仙內部背負KPI的直銷團隊,為了完成任務,不惜和代理商搶單,搞內部競爭。?
類似現象在很多創業公司和大廠發展過程中都不少見:揣摩市場需求時,因戰術搖擺造成資源浪費;?平衡直銷與分銷利益時的明爭暗斗;?為了短期效率用人力代替流程,引發管理混亂;?
……?
這種發展模式并不健康,但高仙似乎沒時間調整。?
為了提業績、增營收、穩估值,給資方一份滿意的答卷,高仙只能不斷開招商會鋪貨。但由于產品不穩定、銷售策略多變,經銷商和代理商很難復購,直銷內部又有各種內耗,導致產品和渠道壁壘不牢固,增長空間有限。?
對高仙來說,現階段的重點或許不是數據本身,而是通過內外變革提升公司健康度,建立護城河,以此應對日益激烈的商用清潔機器人市場競爭,從根本上鞏固優勢。?
留給高仙做選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
1.TMT觀察網遵循行業規范,任何轉載的稿件都會明確標注作者和來源;
2.TMT觀察網的原創文章,請轉載時務必注明文章作者和"來源:TMT觀察網",不尊重原創的行為TMT觀察網或將追究責任;
3.作者投稿可能會經TMT觀察網編輯修改或補充。